1932年10月,20岁的启功和大他两岁的章宝琛举行了简朴的婚礼。这是母亲克连珍和姑姑恒季华物色了很久,给他安排的一桩亲事。启功孝顺,不敢违逆。虽是新婚,但实际上两人只见过寥寥几次面,没有感情可言。可是启功渐渐地发现,这位容貌平常、文化不高的妻子竟是一位难得的知己。章宝琛样子端庄贤惠,爱穿一件蓝布衣衫,最难得的是她从不发脾气,勤劳、善良、贤惠,具有中国妇女传统的美德。刚结婚,启功家住在鼓楼时,家里时有联谊会,常来的有曹家琪、马焕然、熊琪,还有张中行。那时,启功的家一进门就是一个炕,地方很小,大家坐在炕上一侃就是半夜。启功的妻子站在炕前一言不发,一直侍候大家端壶倒水,从不插言。自从章宝琛过门后,启功再也没有为家里的事操过心。每天早晨一睁眼,启功就看到章宝琛在没完没了地干活。启功的母亲和姑姑上了年纪,又常闹病,不免会发些脾气,不管遇上多么委屈的事,她从来不顶一句嘴。启功有时在外面碰上不顺心的事,回到家也冲她发脾气,可是每次妻子总是不言语,想吵也吵不起来。启功心里渐渐有些不忍,突然记起母亲曾说的关于章宝琛的身世。章宝琛生母早亡,后妈对她非常刻薄,从小就吃了不少苦,她是带着相依为命的弟弟一起嫁过来的。当启功了解了她的身世以后,强烈的同情心逐渐化成了爱恋之情。从此,启功整日在家中习书作画,以此为生。当启功背上画好的画卷准备出门叫卖时,突然在门槛前迟疑了片刻,善解人意的章宝琛立刻明白了,那是文人的面子,于是立刻接过启功装好的字画,跨出家门,“从今天起,你只管作画,我上街去卖。”启功和章宝琛结婚多年,一直没有孩子。启功在辅仁大学教书后,班上有很多女学生,启功经常带女学生们去看展览。于是,便有些好事者开始无中生有地造谣,说启功在搞师生恋。谣言很快传到章宝琛的耳中。但章宝琛并没有对启功刨根问底,更没有大吵大闹。因为,章宝琛相信启功的为人。1952年,启功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。1956年母亲克连珍久病不起,姑姑恒季华也随后病倒。重病的母亲和姑姑就靠章宝琛一人来照顾。章宝琛把所有的重活脏活,端屎端尿的事都包了。直到母亲弥留之际,她拉着章宝琛的手说:“我只有一个儿子,没有女儿,你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。”母亲去世后,启功在悲伤中想起妻子侍奉老人的日夜辛劳,想到她深明大义,对自己体贴入微,对章宝琛也愈发感激。 1957年,启功被莫名其妙地划成“右派分子”。回到家中,章宝琛不解:“他们怎么会让你当这个‘右派’呢?”启功苦笑着宽慰她:“你想想,这不是明摆着吗?咱家是封建家庭,我受的是封建教育,划我‘右派’不算冤。”启功在妻子面前的幽默,还是难掩他内心的苦楚。章宝琛见启功痛苦的样子,便紧紧抱住丈夫泣不成声:“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,还有什么能够难倒我们?如果你有个好歹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她劝启功说,“谁批你、骂你,你都不要怕,陈校长知道你是好人,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。”她深知启功爱讲话,就经常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他,“有些不该讲的话,你要往下咽,使劲咽!”启功听了妻子这些朴素的话,心头荡起一股暖流,解开了心头的死结。就算现在没人给自己出版,也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。几年后,启功又重新登上讲台。在学术上取得了重大成就。正当他全力以赴在学术上进行冲刺时,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了,他再次被迫离开讲台,一切公开的读书、写作也被迫停止。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,启功内心出奇地平静。他想:“不让我公开读书写作,我就私下里治学。”从此,为了能让启功专心在家撰写文章,章宝琛天天坐在门口给他望风。一见红卫兵来,她就立即咳嗽,启功马上把纸和笔藏起来。为防止红卫兵抄家,细心的章宝琛偷偷地把启功的藏书、字画和文稿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,并捆放在一个缸里,在后院的墙角下挖了一个洞,深深地埋在土地的深处。1975年,章宝琛积劳成疾一病不起,章宝琛感觉自己来日不多了。一日,在与启功耳语片刻后,启功大惊不已,立刻匆匆往家赶,一到后院就拿起铁锨,按照章宝琛所说的墙角处挖掘下去。在很深的土层终于挖到一个大缸,搬出来一看,一共有4个麻袋,麻袋内又在一层层的厚纸包裹下,一幅幅启功早年的书画作品、一本本文稿藏书,竟然全都保存完好,从1930年到1960年的启功作品,竟然无一遗漏。捧着自己的心血之作,启功的心剧烈颤抖,真有一种劫后重逢的感觉。他完全没有料到,章宝琛这个文墨不通的弱女子竟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来珍藏他的作品,这需要多大的勇气!一生得宝琛这一知己,足矣。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,章宝琛对启功说:“我死了以后,你一定要找个人照顾你。”启功说:“老朽如斯,哪会有人再跟我?”数月后,章宝琛还是撒手人寰,启功的悲痛难于言表。在妻子坟前,启功说:“你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,我应该多受些苦才对得起你。”说着,启功双膝跪地,深深地给章宝琛磕了个头……妻子病逝后,启功长久地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中,写下了催人泪下的《痛心篇二十首》,以极朴素的语言表达了他与老伴之间生死相依的深厚感情:“结婚四十年,从来无吵闹。白头老夫妻,相爱如年少。相依四十年,半贫半多病。虽然两个人,只有一条命……” 1979年,北京师范大学党组织为启功平反,宣布“右派”系错划,为他加了一级工资,可启功把这个好处让给了更需要的人。学校问他有什么意见时,启功喟然感叹:“改与不改,对我都无所谓了。当初知道我被划为‘右派’分子而特别为我揪心的两个人,一个是我恩师陈垣,另一个是我妻子。现在,这两个人都不在了……”说到此,启功不禁潸然泪下。平反后,给启功做媒的人络绎不绝,更有人不经启功的同意,便直接领女方前来“会面”。这可吓坏了启功,他一再谢绝朋友们的美意,表示不愿再娶。1995年,一位慕名而来的离异女画家登门拜访,看到启功单身生活,很是冷清,女画家坚决要求留下来,她的牺牲精神令启功感动,但启功还是婉言谢绝了。启功一生无儿无女,自妻子去世后,他便一直过着孤独而清苦的生活。启功把卖字画和稿费所得的200多万元全部捐给了北京师范大学,而自己却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。一日三餐也是粗茶淡饭,往往一碗面条、一碟黄瓜条拌点炸酱就是一顿饭。即使是过生日,启功也一直很简单,往往是几个玉米、栗子窝头和一碟花生米他就很开心了,这几样食物是启功的最爱。一次,家中来了朋友,启功拿出橘子来招待他,橘子正吃了一半,一个高级干部来敲门,还带着很多随从。启功便把没吃完的橘子放在一旁,招呼客人去了。朋友看着房间有些乱,便帮着收拾收拾,把启功的半个橘子一起扔了。等启功送走客人,回来到处找那半个橘子,听说被朋友扔了,便去厨房找没找到,又到客厅找,终于找了出来,说:“拿水冲冲还能吃。”朋友窘极了,说:“我扔的我来吃吧。”启功不同意,立刻拿到水龙头下冲冲,就给吃了。启功不止一次对朋友说:“老伴在时,连现在看来极普通的要求,我都没能满足她,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,她虽死而无怨,我却心里更加难受,我们是‘有难同当’了,却不能‘有福同享’。今天我的条件越好,心里就越不好受,特别是我今天得到的一切,已经觉得名不副实了,怎么能安心地享受这一切呢?”启功最感痛心和遗憾的是,章宝琛在清贫与辛劳中度过一生,从没有机会出游一次。晚年时,有人多次邀他游山玩水,启功都拒绝了。看到别人双双相随,启功就会触景生情,一想起过世的老伴他就想哭。2005年6月30日,启功在北京病逝,享年93岁。按照启功先生生前的遗愿,启功与妻子章宝琛合葬在一起。

章宝琛的情感生活